帐里铺满了火符打出的光,两手边堆满了药篓,角落里还有件赤色长袍,被团了两下随意丢在地上。阮仪翘着腿,两脚搭在脚凳上,背对着杜景之,只露出一点点的侧脸,他下颚处有道疤痕。</p>
杜景之一日日地成长,由孩童长至今,鬓角因愁都催生出几根白发,阮仪却无半分苍老相,他还是那副朝阳般的面容。</p>
杜景之进来便除了最外的玄袍,露出属于杜家的赤色,他端坐,不敢乱看,低头缓缓道:“先生。”</p>
阮仪还不曾动作,眼睛也望着他处,却让杜景之如芒在背。过了很久,只听阮仪先叹了一口气:“你这一路走来,我都看在眼里,辋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脾性,没人比我更了解。方才你唤那一句先生,心里是不服气的。”</p>
杜景之默默听着,面不改色,“先生何出此言?”</p>
阮仪忽而笑了起来,他抬起了右手,笑得指尖都颤着,叹息道:“辋川啊,你与先生何至于此呢?这几十年中,我未有偏袒过谁人,却是很照顾你的。你那时蜷缩在墙角看向我,眼中写满了渴望,先生不是为你指了一条路吗?”</p>
听到这段往事,杜景之内心掠过一丝凉意,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向阮仪的侧颜,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惊惧,平静地说:“暗堂能有今日,先生功不可没,我感激不尽。先生让我做的,我也都做了。先生说三百年的苦难能于此时此地了断,暗堂便不惜倾巢而出。可先生怎么能瞒我……那明离君与何显呢?先生与应神医是旧识,当真便漏算了他爱徒何显吗?”</p>
阮仪咳嗽了一声,勾了指,示意他继续说。</p>
杜景之闭上眼,“先生垂怜我时,为我指的路通向世俗。可我发现,这条路太过拥挤,我已不能再走下去。我欲为心中公正拼个头破血流,与其沉浸于势利泉涌之中,被潮水阻塞不得开口,更愿立足大地之上,哪怕穷困潦倒,也要还它个真相大白。”</p>
阮仪的手慢慢放了下去,他是有些不悦了,一点点的侧脸也收拢起来,只留了后脑给杜景之。两人默不作声,阮仪低声又咳了两嗓,像一滴水落在平静湖面,荡开杜景之心中层层叠叠的涟漪。</p>
阮仪仰头:“辋川啊……在你心中,何为公正,何又为真相呢?你尝过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滋味,杜严之的死没有抹煞你的傲骨,这是极好的。你握着令躲藏了五年,小五是你的一束光,你的公正与真相便都是为了杜严之。可你二哥呢,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杜严之旧部信不过他,他耗了五年时光重整暗堂,为的是让杜家内外门合二为一,你握着令半路杀出,打得他措手不及,杜家本可以早日统一,是你让它分散了,是你让它裂成两块,时至今日,还在执迷不悟。你真的为杜家做过什么吗,你是在一意孤行啊,辋川。”</p>
杜景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先生……”</p>
阮仪不让他开口,继续道:“百家各有各的苦,可他们如今齐聚嵇山,为的是世间大义,为的是三百年的飘摇风雨。只有你,辋川,你还在为自己的小义而活,你的路只能越走越窄。你怪先生隐瞒了你,可又是谁,先对先生起了疑心呢?”他声音渐渐小了,“我是很欣赏你的啊,辋川,你怎么能违了我的意呢?”</p>
杜景之不再开口,他全身紧绷,从一入帐开始,那股寒意就渗到了心里,无论如何也排遣不得。他看着阮仪,再找不回少时的敬仰,只像看着一个死物,看久后,他仿佛也置身于一片死地,恐惧蔓延上全身,他再也克制不住,打出了寒战。</p>
阮仪再叹了一口气,他垂下头去,声音更飘渺,“你心中有虑。应如是,他是应双全磨出的一把刀,虽久未出鞘,可锐利不减,我借来用了一用。外丹之事,也在我运筹之中,我让他保你,你便不会落人口舌。你知道啊,辋川,先生这百年间是为了什么。先生想为天下开太平,我等了那把撰魂已太久了,难得盼来这样一日,你忍心让先生再等下去吗?”</p>
杜景之静了一息,他心中百感交集,已想通了一些事,缓缓开口:“先生最懂得取舍,既挪用了东海的刀,想必在中原弃了剑。是景之不才,不能再为先生所用。”</p>
阮仪坐了起来,两人这番话已然说到了最后,他是爱惜杜景之的。帐外风声大作,阮仪缓缓转过身,抬脚踢倒了脚凳,一张俊逸非凡的面容展在光下,他与杜景之对视,叹惋道:“辋川,你可有悔过?”</p>
杜景之站起了身,昂起头来,他站了许久,落地有声道:“不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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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推一推剧情啦,没多久就是最后一段回忆杀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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