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着我。”沈应离垂眸，缓缓吐字。他侧耳静听了一刻，马蹄声如闷雷，打在脚下，更近了。</p>
尹满见他忽然提气，知道是要走了，瞪着个眼连忙阻挠：“哎呀！祖宗哎！您这是要去哪啊！走反了，反啦！不能往那里去啊！绕一下可就是要进荒山的路了！要死了，要死人了！”</p>
可惜沈应离根本不理他，衣袍一摆，足尖在水面点了四五下，像只鸟儿似的就飞了过去。尹满愤愤地长叹一声，两手搓了搓，紧紧盯着那道身影，也不管水流湍急了，跳下去就趟了起来。</p>
沈应离不回荒山，他捏紧那两个铜板。</p>
都城再无他归处，那里刷扮成了陌生的模样，他成了人们口中的“沈贼”，这贼前脚刚出城，身后追兵便也跟着出了来。</p>
他背着剑跑，在夜障里摸索着回路，他把铜板放在心口，这时全身冰凉，只有心头还记得羹汤暖身的温度。</p>
沈应离复又过了那条尸河，他匆匆忙忙地跑，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汗把凝固的血块冲化了，滴滴答答地落。他想：“这次夏夜并不凉爽，今日尤是，莫非是我跑的太快了？”</p>
酷暑炎蒸他冒出汗，尸体腐臭味沾了满身，</p>
沈应离缓了步伐，他迷惑地望着前路，发现那条路比来时阴森多了，比头顶夜色也更深，更远。</p>
都城中大废管弦，钧天乐音止了，怎么也飘不进沈应离耳中，风跟着停了，一切都变得清净。</p>
他得以安安静静地走，在曲径上慢慢地走，在夜下悄悄地走，越走越心惊，越走越慌乱。沈应离已不知身在何方，他迫切地寻找栖身之地，苦求能有人替他指点迷津，他十分不堪，他满手鲜血，他只有两个铜板。</p>
夜鸮在他头上飞过，发出几声嗤笑，那眸子放着光，看着沈应离与他的佩剑，就像看着它将捕的猎物。</p>
薄薄的月光覆上芊眠草木，沈应离麻木地走，那身破衣裳被斜枝勾得更破，他定定地抢来掸了掸。</p>
夜鸮一声低鸣，振翅冲出木林，特意为他撞偏密叶，敞出一点细微的光。沈应离眯眼看去，身前不远处就是那镇子，本该是熟睡之时，镇上却燃着明火，好像在焚什么作物，焦味都传进他鼻子里，火烧得不自然，人们还毫无知觉。</p>
沈应离握剑上前，他的影被甩在身后，那片林渐渐模糊，身前光明愈发清晰。撰魂在他手中格外乖顺，沈应离稍稍走近，看清了前景。</p>
几个汉子立于平畴，正勤于时务，旁边站着几位妇人，忙着舂穗，却都没有交谈，各忙各的，怡然自得。</p>
沈应离脑中一片空白，他两唇轻启，突然变得不会说话，哆哆嗦嗦地环视一圈，手里铜板先后跳到了地上。</p>
“啪”地两声，突兀刺耳，人们都停了手上农活，纷纷转过脸来看沈应离。</p>
火烧得更旺了，这儿的人们身上滋滋地冒着烟，面皮都焦了，看不出原貌，也不知是死前被烧，还是死后遭焚。它们却不肯停下手中农务，在夜间续做生前未完之事，好像这乱世之中，吃饱一口饭比什么都重要。白日里尚还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夜里就变成了不愿散去的鬼魂。</p>
沈应离远远地看着，喉结上下一动，它们皆发现了那把撰魂，这次纵是千万个不肯走，也被吓得抱头无声痛哭，顷刻间就灰飞烟灭了。</p>
沈应离觉得置身丹炉，身心被火反复烤炙，还有一双手时不时把他抛上抛下，让他里里外外方方面面都备受煎熬。</p>
他僵硬地弯腰捡起铜板，撰魂在手中轻轻跳动，镇上的明火顿时失了颜色，与夜融为一体，沈应离看到了它的真面目——那是铺天盖地的怨气。</p>
“我……”</p>
他攥紧铜板，怅然环顾，迈开腿大步跑去。</p>
他狠握撰魂，推开一道又一道柴扉，屋中皆已无人。他撞翻矮篱，一间又一间闯，撕扯自己一身血衣，尽量让自己不那么骇人。</p>
他用剑削着混了血块的长发，边跑边高声呼喊，没能得到一声回应。</p>
沈应离两耳轰鸣，两枚铜板再不能被他心窝暖热，像他手掌一样冰凉。他轻手轻脚地再推一道荆扉，看到那爱美的姑娘手里握了一朵枯花，对着镜别到了发上。可镜子根本照不出她的面容，她还是咯咯地笑，没有发出声音，好像并不知自己已被怨气害死了。</p>
沈应离不敢靠近她，他隔得很远，把剑藏了起来。看她开开心心地照来照去，轻轻举起两枚铜板，声音干涩：“姑娘，我来还一碗羹汤的钱。”</p>
她听到了声音，歪着头转过来，头上别着那朵枯花，盯了盯沈应离手中铜板，看了看他的人，想起来是有那么一回事，就对着他笑了一下。沈应离哽了一声，扯出一抹苦笑：“我……无处可去，想在镇上借住一晚，我……”</p>
他话没有说完，那姑娘羞赧地站起身，头上的花却滑下去了，沈应离一下子在镜中看到了自己。</p>
她发觉头上的花儿掉了，低下头去找，两手拍在地上，一下又一下，拍出了尘埃。沈应离上前些，想替她捡起来，手中一烫，撰魂果又轻轻一动，地上尘埃越积越多，她还没能捡起那朵花，落寞地抬起头，腾地就消散了。</p>
沈应离滞了久，浑浑噩噩地把铜板抛了出去，握紧撰魂，举在面前，一步一步地退出屋。镇上怨气很大，可连它都避着沈应离身，好像他比怨气还煞还邪。</p>
这愚弄他的破剑！！！</p>
“——啊！！”</p>
沈应离痛声嘶吼，他急红了眼，高举撰魂，竭力把它掷出，扔得太远，心头忽被拉扯住，有只利爪剖他心房，痛得他涎水流出了口，整个人倒在地，接连打了十几个滚，咬得唇下尽是血印。</p>
尹满这时才刚追到曲径上，累得满头大汗，看着那冲天怨气，迟迟不敢靠近。停着的时候，想想日后还要靠攀附沈应离来活日子，咬牙跺脚，刚要冲过去，隔着老远就听到沈应离不要命了一样高声叫唤。</p>
他这心啊，那是深深一咯噔。</p>
“我的祖宗啊！您可小点儿声吧，我隔着大老远就听见您在这儿叫唤了！那追兵就撵着我走呢！可别再叫了啊！”</p>
他着急忙慌地跑过去，又看见沈应离发了疯一样在地上打滚，惊了一跳，抖着袖子就去拉他，“哎呦！您快快别打滚了！可得赶紧起来！咱们啊，赶紧跑，追兵虽不敢出城太远，这儿还是能追上的！”</p>
沈应离振开他的手，那眼神又煞又狠，把尹满骇了个跟头，沈应离冷声断断续续：“把剑……剑拿来。”</p>
尹满在地上爬了半天，好不容易起来了，紧着给他去捡剑，用袖子垫着，可算才敢碰那把撰魂，偷摸着看了一眼，小心谨慎地捧着还给了沈应离。</p>
沈应离一把夺过剑，像匹夺食的狼，凶性尽露，猛地再把剑高抛出去——“滚！”</p>
尹满目瞪口呆，看沈应离突然伸颈暴喝，在地上滚个不停，摸不清是个什么意思。擦了擦汗，叹了一口气，又冲了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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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入v有点紧张，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说什么好，给大家拜个早年吧_(:з)∠)_</p>
六点还有一章奉上！</p>
以后更新时间固定在晚上十点啦。</p>
感谢支持，感谢观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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