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遥这个在魔道久待的,尚有些不习惯。
他略用一息的时间平复镇定下来,再抬头远望。
大乘的眼力,足以将方圆千里,一览无余。
所见大出舒遥意料之外。
他望见的,全是不见底的荒野,没有城镇乡村,高则欲耸立云端的楼阁直上,低则是在屋檐里不疾不徐吐着白烟详实的砖瓦土屋。
有的仅仅是泥土上红黑陈杂,黝黑的,是本来无人灌溉耕种,干到开裂的土壤。
红的,舒遥根据此地阴风天气,以及江云崖口中的民俗习惯,合理推测是经年日久浸润到土地里的血液。
尚未干涸也说不定。
因为舒遥马上看见有两三个黑袍魔族,往他们这边走来。
说是魔族,长得也和人类并无二致,有眼睛有鼻子的。
就是肤色久不见日光,过于苍白,眼神阴鸷,衬得整张面容僵硬,无论美丑,都有说不出的血邪戾气,可以直接拉去与僵尸相较媲美。
无端与人族隔离开来。
有一人目光如钩,直直盯着舒遥,其中垂涎之意不加掩饰。
他声音木木的,难得的是,在这样麻木无感的声音里,竟能叫人轻而易举听出其中贪婪:
“血食…好生新鲜美味的血食…”
舒遥:“???”
他有点愤怒。
愤怒中又有点不可思议。
舒遥自认,招人觊觎也不是第一次。
只是觊觎他的人,不是眼红他的地位,就是想要他的美色。
作为食物拆吃入腹?
能不能对魔尊,对他现在乔装的美人模样,有一点最基本的尊重?
舒遥扬起手,打算给那几个不知好歹的魔族一点点教训,让他们知道,不尊重人,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有一把扇子赫然出现在他手。
那把扇子较之普通扇子远来得大,红粉绢面,嵌宝金扇柄,精美绝伦,合该在美人手中轻歌曼舞,水袖生风。
而非是用作剑使,杀人砍头。
这把扇子很有点来头。
是舒遥穿越前在剑三中所拥有的武器,叫做血影天宇舞姬,于七秀而言意义十分不同的一把扇子。
曾经为这本扇子,出产武器的荻花副本中,姐妹反目,亲友结仇,撕得那叫一个金银如土,血流满地。
等破军和天姚提议他既然借天姚身份前往,就索性换了武器,免得引人猜疑时,舒遥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这把扇子。
破军和天姚齐齐松了口气。
这把扇子很好看,既不是奇奇怪怪的颜色款式,也没有奇奇怪怪的花纹雕刻,还能要求舒遥什么呢?
破军:“我能好奇一下这把扇子叫什么吗?”
舒遥没有给扇子易名的想法,随口道:“血影天宇舞姬。”
结果看见破军天姚一脸牙疼。
破军一言难尽:“行吧…我知道,自从你想把一斛珠起名叫怡红院以后,我不该对你抱太大期望的。”
天姚惊恐道:“什么!尊上想把一斛珠改名叫怡红院???”
她犹疑着看了看离她最近的魔宫殿柱,似是在掂量那根柱子够不够坚硬,她一头撞上去,能不能起到以死进谏的惊人效果。
舒遥:“……”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他手中的血影天宇舞姬未来得及出口,日月照璧比他更快一步。
舒遥看着剑尖光辉跃动,那轮即将升起的明日,下意识拉了拉卫珩道:“不好,这一剑下去,别说是眼前几个,方圆千里内,恐怕留不得活口。”
卫珩说:“能少撞上来几个也是好的。”
“我没有意见。”
舒遥一点不知多少万里后面藏着的魔气中心,“只是道尊确定要惊动它?”
他真心实意提建议道:“不如我们还是学学旁的普通修士是怎么打的吧?”
“……”
话语未毕,舒遥流光不在原地,看上去很像是被魔族吓得落荒而逃,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人族修士。
魔族难道见到如此对胃口的血食,见猎心喜,怎样这样让他跑掉?
当即拔腿就追!
卫珩:“……”
于是道魔双尊,足足被魔族撵着追了十数里,最终你一扇子我一剑,绝地反杀,解决了几个魔族。
这几个魔族绝不会知道,他们死得竟是这样特殊,这样光荣。
这方圆千里的魔族也绝不会知道,正当他们忙着追逐血食的时候,竟无知无觉中逃过了一场灭顶之灾。
舒遥解决完魔族,沉吟着总结道:“他们虽有神智,可以言语,却大多都是追逐血食的欲望,难以沟通,与绝大多数灵智未开的兽类无疑,远远不如人族。”
“只是尚在深渊最外围,遇到的也应该是低等魔族,不知高等魔族又如何?”
卫珩不答话。
舒遥忽然想起自己如今天姚的身份,心头咯噔一跳。
他回想自己刚刚行为举动,没有过任何异常出格的,方放下心来。
虽然说,卫珩十之七八,已经认出了自己。
但人活着,总是要有希望的。
万一呢?
为这万分之一的希望,舒遥愿意尽职尽责地扮演角色,装聋作哑。
正当他犹豫着,自己该怒斥卫珩登徒子好,还是该装作无事发生好,听得卫珩道:
“你头发松了。”
不错,先是入深渊时的如刀罡风。
再是和魔族追逐十余里的奔逃。
即使是开挂如修行者,原本经过天姚妙手修饰,如叠云般的发髻,此刻大约已经变成了暴风雨前的乌云。
舒遥僵硬在原地:“……”
道理他都懂。
可是他不会梳发髻啊!
本来想着和破军一起,有破军帮忙上手一二,舒遥也很放心。
反正破军和天姚是不放心他自己动手的。
这样一来,两相放心,皆大欢喜。
独独没想到紫微星玩的这一出。
舒遥又开始考虑起从卫珩手上抢过紫微星,报复性将其挂在长安城头的可行性。
卫珩轻轻叹了口气。
阿遥甘愿女装前来,必不是想真身见他的。
若是自己此时说破他身份,阿遥定然不会高兴。
说不得要面对的便是寒声寂影。
卫珩说:“要我帮你一二吗?”
舒遥:“……”
若是他说不用,就要自己挽头发。
天姚会挽头发。
自己不会。
必然露馅拆帮。
权衡再三后,舒遥僵硬开口:“多谢。”
他背对着卫珩,因而卫珩错过了舒遥眼中一抹杀气。
最好卫珩别把他错认成天姚…
挽发这种事情,在他们两个表明心意时,也尚未有过。
等一等,所以说,倘若卫珩没有把自己错认成天姚,那自己为何还要在他面前装天姚?
舒遥也错乱了。
甚至想自暴自弃。
他错乱的这半晌,卫珩都没有帮他挽成一个章程。
手中的头发很好,望之即知前人比喻的巫山云,墨锦缎一类话绝非虚言。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卫珩也不会。
他只拨开了发间种种饰物,再进一步的,便默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很好,既被几个低级魔族追着跑十余里之后,道魔双尊又双双地被一把头发难住。
舒遥深深吸一口气,简直无法想象一刻钟以前的自己究竟犯了多大一个蠢。
他一把劈手从卫珩掌间夺过饰品,微恼着冷声道:“多谢道尊好意,我看散下来很好,就这样罢!”
卫珩从善如流,谈及正事:“魔气源头当为深渊中心,其余入深渊的也定然往那处走,我们就此启程?”
越走舒遥越发现,他还是想得太天真。
他以为走一段时间能看见城镇,多少能进去打探一下消息,结果他们行进了几个时辰,依然是一片荒芜,偶有魔族出没。
要不是大乘神识让他探知到自己确与深渊中心近了几分,舒遥几乎要以为他们原地没有离开过。
一波又一波的魔族为血食前仆后继,杀得舒遥已经麻木,甚至连做戏都懒得做。
这次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舒遥欲弹指挥出几缕魔息沙杀掉拦路魔族时,有一团茫茫青芒替他们解决了麻烦。
那团青芒之中,生机焕发,与此地浓重纯粹的死气分外格格不入。
舒遥下意识想起一个人,江云崖。
那团青芒中的气息,看起来倒是和他师承一家。
有个男子自僵在原地仍未倒下的魔族尸体中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已不年轻,两鬓微霜,然而容颜俊朗,气度不凡,笑起来依旧有让人倾倒的魅力。
他眼中也含着惊讶,像是很意外能在此地遇见两个人族修士,笑着先打破僵局,自我介绍道:“我叫江长星,是坠青天宗主,不,应该算是上一任宗主了,两位小友怎会误入此地?”
舒遥在卫珩脸上奇迹般看到一点讶异之色,看他眉目一动,问道:“江师叔?”
尽管消失多年,众人均以为去闭关云游寻找突破契机的坠青天上一任宗主出现在此,确实太过匪夷所思,机缘巧合。
但江长星身上气机确是做不得假的。
这世上也不会存在能够同时瞒过两位大乘巅峰眼睛,让他们察觉不到一点异常的环境。
因而,舒遥只能勉为其难接受上一任坠青天宗主仍在深渊活蹦乱跳这个结论。
“是玄山的卫珩?”江长星久不见人,显然是用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随口笑道:“一别也该有两三百年时间了——”
卫珩微微动容,正欲问候两句时,就听江长星道:“你修为怎么比昔日不进反退?”
卫珩:“……”
舒遥哧地一声清脆笑出声。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听江长星叨叨道:“遇见魔族还要让你的心上人姑娘家替你出手,你行不行啊?”
卫珩:“…不是。”
不是姑娘家。
舒遥:“…不是。”
不是心上人。
亏得江长星看出他们两个心中不解,一五一十将他在深渊的原委告诉他们。
原来早在几百年前,上一任的玄山掌门、坠青天宗主和六道寺方丈,就发现天下的两大隐患。
一是魔道孤煞势盛,导致的太阴势弱;二是太阴势弱,所导致的紫微星力量不足,难以压制封印。
于是他们将第一个重任交给了弟子辈们,尤其是卫珩,自己借游历散心之名,下了深渊。
也是多谢他们将深渊中魔气再三削弱,在源头上大大减缓,紫微星才能延续到现在作妖不断,天道方有机会在几百年前再崩一次。
否则早在几百年前,就该崩的崩了。
江长星道:“削弱魔气那一次万分凶险,我们三人皆先后昏迷,等我醒来后发现你师父和六道寺方丈不知所踪,偏偏我又昏迷两百年,紫微星该加固的封印两百年间全加固完了,我出不去。”
听上去真的是有点惨。
“好容易等到这一次封印再度削弱,我想乘机出去找人再下来时,不想遇上了你们,看来我是不必上去一趟。”
卫珩听完,退步拱手,极其端肃板正地向江长星执了一晚辈礼:“前辈辛苦。”
以他在仙道中的地位,按理来说,即便是江长星,也当不得卫珩这一礼。
但卫珩觉得应当。
舒遥也跟着敛容。
昔日的坠青天宗主,是何等威风纵横的人物?
却甘愿为天下,为苍生计,将自己的余生埋葬在这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
怎么当不得一礼。
“唉,事情肯定是要做的,不必这般讲究。”
江长星随意一摆手,问起他牵挂的来,“说起来许久未见云崖,不知他怎样了?”
卫珩:“江宗主一切皆好。”
江长星欣慰道:“我就知道云崖是个有出息的。”
接着他热切关怀询问:“云崖他贯来潜心医道占星,想来如今是在此道上有大造诣了?切莫为此不眠不休,熬坏身体啊。”
其谆谆慈父之心令人感动。
“……”
令舒遥和卫珩愈加不敢告诉他,醉心医术,熬坏身体,不存在的。
只有夜以继日地打牌。
说不得在这深渊当中,还要耐不得寂寞,开一桌牌桌。
舒遥突然有点担忧。
江长星在民风淳朴的深渊待了许久,乍见仙道之下,是不是需要备一点天王保心丹有备无患。
******
魔宫中,站在高位的七域主,已非舒遥口中嘲笑的那个娇气讲究七公主。
过分的珠宝,太过亮眼的颜色,都在他身上成了君王的冠冕,令人不敢小觑。
魔道之中,实力为王。
七域主能做到七域主的地位,次于杀破狼三使之下,如何会是个简单人物?
这种气势在见到天姚后,很快烟消云散,仿若从未存在。
七域主委屈道:“天姚阿姐,你知道的,我觉得相比起魔道来,还是仙道要更有趣,更好玩一点。”
“不仅是我知道,尊上也知道。”
天姚微笑着柔声道,“尊上说域主若实在闲不住,不妨去六道寺里找皆空方丈看看。”
七域主很难相信,这样善解人意的举动竟是动不动拿剑对着他脸上抽的贪狼使做出来的事情。
他双目蹭蹭发亮,一扫之前的无精打采,如同找到人生生的希望。
天姚笑道:“尊上还说,若是那老和尚想搞什么阴的,就麻烦域主代为组织一二;若老和尚安安分分的,域主也可尽情为之。反正尊上说他不高兴,就想让别人也不高兴,本来修魔道,又不必讲多少道理。”
可是舒遥对着卫珩,是最讲道理的。
唯恐自己不够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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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字章!骄傲挺胸!
我要评论给我奶一口,才能进行明天的日万!
真的,你们不敢想象,为了搞出舒遥选的那些衣服搭配,我真是跑去翻了微博上说给吃藕系汉服那个树洞号半天做参考。
舒遥和七域主,真不知道是谁该看不起谁。
啾啾啾=w=
———日月照璧番外————
好了我回来了。
我是来向你们炫耀我的爱情的。
我经过了无数次热烈真诚的表白,又承受了无数次美人恩。
对,美人恩。
让我们净化一下心灵。
才不是床上那点破事。
是挨的无数次打。
结合一下前文,我必须要第三次强调,那不叫挨打,那也不是我打不过美人,是叫最难消受美人恩。
总而言之,感天动地,我终于感动了美人那冰雪外表下,一颗真如冰雪般的心。
它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我的天哪。
那是我一生中,最为辉煌和幸福的时刻。
我诛杀十万魔种时,我没这样激动过。
我杀了上一任的魔尊时,我没这样激动过。
我激动问美人,我问他:“是什么,让美人你接受了我?”
“是我英俊不凡的相貌吗?是我锲而不舍的真心吗?是我天下第一的名声吗?还是我诙谐动人的幽默?”
“都不是。”
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剑柄处。
原来美人竟是这样的慧眼识剑,居然能发现我自己都没有发现过的优点。
我怀着十二万分的激动和忐忑,安静等着美人说下去。
我听着美人说话,那声音,比起任何剑出鞘见血,砍下敌人头的声音都要好听。
他淡然说:“不是,是你太烦了。”
“总打你也很累。”
我:“???”
我一颗心碎成了渣渣,但是我没枯。
因为我——
有了美人儿。
我这才是真正圆满的美人第一。
做剑啊,就是不能立flag。
比如说我现在,就是立了好大一个flag。
我说我有了美人。
可是美人他主人,和我主人,闹崩了。
天崩地裂,莫过于此。
我好想质问我主人。
当时的海誓山盟,生死不离,是你说的。
现在什么都不做的也是你。
呵,你们人类啊。
还是我们剑的爱情可靠,忠贞不渝。
可是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我发现我主人居然是有点伤悲的。
真惨啊,天下第一,也留不住喜欢人的。
我感同身受,突然也没那么责怪他起来。
好在很快,我又见到了那个魔修。
女装,没事这不要紧,我爱的又不是你的人,是你的剑。
对我主人冷眼相对。
没事,这也不要紧。
爱你的又不是我,是我的主人。
可我的剑呢???
我的美人呢??!
你带一把华而不实的大扇子是哪个意思???
你是瞧不起我的美人儿吗???
我枯了。
不行。
我要去把这个女装魔尊的事情和月出昆仑、太乙明堂以及从魁好好说道说道。
他好过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