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星有点生气。
一定是自己太久没发威, 修仙的修魔的, 长头发的没头发的,个个见面就把锅往自己头上扣不说, 还妄想把自己一颗尊贵的帝王星曜挂宫殿,挂城头。
以为自己不敢降雷劈他们吗?
还真不敢。
毕竟紫微星指望着大乘一行削弱煞气本源,好让自己腾出些力气休养生息。
紫微星左想右想, 仍是觉得憋闷。
它投鼠忌器, 不能将雷劈大乘,搞一搞老对头黑雾还是不难的。
于是隔着灰蒙蒙一层幕布,天幕外头的紫微星光芒大亮, 逼得黑雾连连退避, 不似先前浓厚如潮水涌动。
黑雾:“???”
您有事吗?
你被迫背锅, 就要拿我来撒气?
你帝王星的正直善良,傲气自矜在哪里?
仙道大乘并不知道紫微星种种动作。
在他们眼里, 就是破军脸色铁青一瞬后, 爆发出来的磅礴气势,把黑雾也给逼散了许多。
大乘们:“……”
怕了怕了。
不想破军使发起火来也是如此吓人, 以后不敢随便说他女装旧事了。
不过他们又有点感动。
没想到破军使硬气至此,看见与自己交好的朋友被道尊渣了之后, 反应当真可怖骇人。
看起来是姐妹情深无疑了。
仙道的大乘在心里暗暗感叹一回。
只有玄和峰主和玄山掌门,愁云惨雾。
他们互相对视,互相默契给对方塞上天王保心丹。
互相重重叹一口气。
魔尊…
破军使…
他们这玄山小门小户的, 能禁得住那么大的动静吗?
难得破军, 满腔怒火, 做事还有条不紊,思路清晰。
他先是一把抓起舒遥,然后唤来黑雾将他们三人身形遮掩,仍像是在心魔幻境中的情态。
尽管那是他扇子幻化出来的幻象拟人,不过看破军那狰狞面容,只觉得他离立地孤煞,怨气聚积也不太远了。
被命运安排压垮的破军终于理解了让雪天和七杀当时心情。
这什么狗屁天命。
他也想报复社会,报复天道。
也许是在幻境里的舒遥温和可亲好说话,使破军产生某种天差地别的幻觉。
也许是有怒火壮胆,破军彻底爆发,只觉得一个人能打十个舒遥不带怂的。
他拎着舒遥领子,咬牙切齿:“你,不许给我换鹅黄亮紫!”
舒遥:“???”
所以兄弟,你百年难得一见的爆发一次,为的居然是这两个小小颜色吗?
舒遥百思不得其解。
这两个颜色,究竟做了什么,能让破军这样不待见。
要知道破军上一次爆发,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想杀人的那会儿,还是他女装事败的时候。
破军继续吼:“你和道尊那摊子破事,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管不着,也想少吃两粒天王保心丹!但你必须给我换个正常的颜色!”
舒遥:“……”
所以说,仙魔两道已经整体陷入中年危机之中了吗?
要不然怎么能够解释天王保心丹会变得如此畅销?
他小心翼翼:“兄弟,你冷静一点。”
破军:“只要你不穿鹅黄和亮紫,我就很冷静。”
舒遥:“…可是那衣服我根本没带啊,天姚早在魔宫里一不做二不休,把衣服给烧了。”
做得好。
破军热泪盈眶。
没想到天姚姑娘这样善解人意,深谋远虑。
自己回魔道再给她捐一栋一斛珠够吗?
不如叫做二斛珠?
真不知道破军哪里来的勇气嘲笑舒遥的三把刀。
一斛珠二斛珠三把刀明明就整整齐齐。
在破军虎视眈眈,折扇随时会抹上脖子的威胁下,舒遥换了一套衣服。
那是剑三里七秀的门派服装,颜色极妙。
不似粉红的轻浮,也比大红要来得温柔,像是美人含羞,温婉低头时脸颊上晕开的那抹嫣红。
金饰琳琳琅琅坠了一身,种种珠宝点缀,环佩勾勒间,将腰掐得很细,缓步间仿佛带起江南莲叶,水榭楼台间的歌舞薰风。
破军松了一口气。
他看黑雾也觉得可亲可爱,看舒遥也觉得貌美如花。
甚至想撤去黑雾和外面苦苦等候,望穿双眼的大乘们交流感想,激情八卦。
然而命运之手,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地扼住人的喉咙。
舒遥换完装束,开始和破军算账。
他似笑非笑:“我记得你说过,会尽力替我在深渊中掩盖身份。”
“我说过。”
破军承认得非常爽快:“你看我在深渊中等等所作所为,岂不是帮你在掩盖身份?若不是碍于道尊,还能更□□无缝的。”
舒遥唇角扬得更高。
破军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碍于道尊…
等一等,碍于道尊?
他猛然回味过来,见鬼似望向一直不出声音,导致盛怒中的破军忘掉他存在的卫珩。
破军:“……”好像要完。
舒遥语调懒洋洋的,他这副易容的声音,便丝丝如蜜里渗进人心头,甜得人满心芬芳。
破军硬生生从蜜里找出了刀子。
舒遥:“这就是你所说的帮我遮掩身份?要不是我和阿珩心意互通,托你的福,在他面前我的身份怕就是藏不住了。”
他转头问卫珩时,藏在声调里的刀子消失得无情无踪,是真的能化在人心间的动人:
“我这一身好看吗?”
卫珩不假思索答道:“好看。”
“那是我本来面貌好看还是如今的好看?”
游走在生死边缘的钢丝走多了,反应再迟钝,仔不解风情,也总是会练出非同寻常的感应来的。
譬如卫珩此刻。
他处变不惊,遵从自己的心意答道:“你喜欢的都好看。”
卫珩其实不知道舒遥女装缘故。
但他觉得这也没那么紧要。
他要做的不过是执剑护在舒遥身前,让他选自己喜欢的来,心意所至,不为流言蜚语所侵扰。
破军:“……”
所以说我担心了半天道尊见色眼开,你鬼迷心窍顺水推舟的戏码是不存在的是吗?
挨打百年的兄弟在情人互相玩的情趣面前是可以随便丢的是吗?
是。
舒遥用寒声寂影以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他们三人再出现时,卫珩与往常无疑,舒遥神清气爽光鲜亮丽,只有破军——
只有破军,没有了进去时熊熊凌人,让人担忧地恨不得立地超度他的怒火,虽说依旧俊朗,莫名其妙多了点灰头土脸的颓然意味。
是谁动的手,还用得着问吗?
众人立即乖觉闭嘴,噤若寒蝉。
真没想到道尊是这样的道尊。
连渣魔道魔尊天姚两人不说,破军使看不惯动手,还要挨日月照璧的揍。
但他们不敢说话。
毕竟日月照璧连破军使都揍过,大家都还是怕的。
唉,这丑恶的世道。
等回去可得和好友同门好好说道说道,让他们擦亮眼睛,切莫被蒙骗了去。
只有江长星不明所以,问三人道:“心魔幻境劳神,你们在其中待了这许久,可有损耗?”
“不多。”
一提起这个,破军来了神,眉眼间颓色一扫而空:“心魔幻境挺好的。”
黑雾:“???”
我是该谢谢你夸我吗?
破军叹道:“难得有东西愿意安安静静听我说话,我一不留神,高兴之下就难免多说了几句,见谅见谅。”
“……”
所以这就是你赖在心魔幻境不肯出来的理由吗?
众人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同情没有人愿意听他好好说话的破军,还是该同情被迫倾听的心魔幻境。
“既然都出来了,不如即刻前往去魔王居处。”
只有倒悬山主的关注点依旧坚定不动摇。
他不在乎道尊和魔道的爱情纠葛,狗血八卦。
也不想知道三人心魔,秘境遭遇。
他在满心杂念的仙道诸人里成了一股清流。
依然牢牢谨记着他们此行目的,并且欲尽快达成,以免夜长梦多。
******
“我在出秘境之前,特意见过魔王一面,说动了他。”
哪怕被不肖后辈,不古仙道气得七荤八素,想彻底和这污浊世间说再见——
不空和尚终究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并且甘愿为自己理想在深渊底下待了三百年的佛修。
现实,是要面对的。
正事,是要擦干眼泪去做的。
不空和尚慢吞吞一句话,让皆空方丈顿时为之紧张起来:
“师父可是想借魔王之手除去此次入秘境的破军使?但魔王为煞气所生,必定喜怒无常,凶悍暴虐,师父可是答应了他什么?”
皆空方丈忧心忡忡,操了十万分的心。
他虽说和不空方丈一样,乐得借刀杀人,但刀仅仅是刀而已。
不代表它帮他们杀了个人,就是把好刀。
关键时刻,刀也是要熔掉以绝后患的。
不空和尚不慌不忙笑了笑。
他礼佛数百年,慈悲佛光早融到了骨子里去,哪怕是在谈论杀人见血之事,也看上去像是坐论佛法,祥和极了,安宁极了:
“无须多虑,仙道是你我所护,我若是和魔王以此谈条件,有何颜面见世人?”
不空和尚惭愧自己无颜见的世人,是仙道的人。
天刑魔修在他眼里,则是不定时会爆发出来的隐患,是要痛下杀手,不惜代价斩草除根的对手。
怎么能算世人呢?
由此可见,阶级歧视,根深蒂固。
不空和尚:“我是劝说魔王,来深渊的修行者是为削弱煞气本源而来。煞气本源所生的魔族,皆是魔王口中血食,魔王一听之下,如何能忍受得了被虎口夺食的滋味?”
皆空方丈:“……”
等等???
虽说仙道中人,是有各式各样的不靠谱。
但是这个为了一口食物,就甘愿做刀,和来人生死相搏的魔王,听着好像也不是很靠谱的样子啊?
拿更不靠谱的对付不靠谱真的可以吗?
碍于对师父的尊重,皆空方丈将疑问默默吞入腹中,不发一言。
皆空方丈笑里的自得,转过他脸上纵横的深深沟壑,镌写风霜的皱纹如刻痕,也隐去一切锋利的,攻击性的意味。
像是佛,让人不敢有任何厌恶不敬的想法,只能望着他隐逸在香烟金箔中的面容,叹一句神佛悲悯。
“仙魔两道强者云集,魔王自是打不过的。我劝说他将深渊中心的本源煞气解开禁制,完完全全释放而出。”
“魔族秉煞气而生,渴望着同族的血食,本质上是渴望煞气,不受禁制拘束的本源煞气对他们而言,是彻头彻尾不世出的滋补口味,自不可放过那个难得机会,万魔来朝。”
说到此处,皆空方丈已然明了不空和尚的用意。
他们是师徒,薪火相传,思想相继。
也远远不止皆空方丈和不空和尚这一对师徒。
六道寺万年传承来皆是一般。
万魔来朝时,任凭大乘再如何神通广大,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一要抵御万年积累的本源煞气侵扰,二要分心注意亿万魔族,千万别一不留神做了他们口中血食——
那是何等混乱的人间地狱?
当然自身难保。
魔王也有了杀破军给向他出主意的不空方丈作为答谢的机会。
不空方丈眼里跃动的光,像是六道寺多年相传的油灯上一点薪火,以他与六道寺几代前人的心血做蕊,烧尽了他们生命中所有活力与青春。
非但不觉明亮照人,恰恰相反,那点年轻的野心火焰,照得不空和尚形容愈加老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