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王子正蹲在五步外的雪地里,指尖捏着片碎琉璃,金流苏披风拖在积雪里也不在意。他忽然抬头,冲沙落露出白牙:“公主殿下的马料账,我回头让商队送二十车苜蓿——”话未说完,突然瞥见画纸飘落的轨迹,指尖飞快一动,竟用碎琉璃在雪地上划出只歪歪扭扭的骆驼,驼峰上还顶着朵月城狼头纹。
“卡尚王子,您蹲在这儿画什么呢?”商队总管穆萨气喘吁吁跑来,手里还抱着半箱修补琉璃灯的金箔。
卡尚吹了吹指尖的雪,盯着沙落走远的背影:“画雪狼追骆驼。”他忽然捡起沙落遗落的画纸,用随身携带的波斯银笔,在雪鹰爪子旁添了串椰枣藤蔓,又在角落画了个极小的自己——正往狼首匕首上挂琉璃铃铛。
“王子殿下,您这是……”穆萨看着画纸上歪扭的小人,嘴角抽搐。
“嘘——”卡尚将画纸折成纸骆驼,塞进装玫瑰香精的银瓶,“这是给月城公主的见面礼,等她发现画里多了只偷椰枣的波斯骆驼,准会追着我砍三条街。”他起身拍掉披风上的雪,忽然瞥见萧明允蹲在街角系玉佩,故意提高嗓门用波斯语喊:“陛下的狼首玉佩该擦擦了,雪都积到狼耳朵里了!”
老周吓得差点摔了砚台,萧明允却只是笑着摇头,指尖摩挲着玉佩上被卡尚偷偷粘的小琉璃片——这人啊,总爱用波斯的金箔,贴在月城的狼首上。
朱雀街的雪雾里,三串脚印蜿蜒向不同方向:沙落的靴印带着马粪味,卡尚的脚印旁散落着椰枣碎,萧明允的脚印则混着墨香与碎琉璃的反光。而那盏被撞翻的琉璃灯,碎成十二片的玻璃恰好拼成狼首、骆驼与雪鹰的形状,被扫雪的老汉嘟囔着收进簸箕:“如今这世道,连碎玻璃都懂得凑对儿了。”
雪越下越密,卡尚摸着银瓶里的纸骆驼轻笑——他早看出那卖画少年腰间玉佩的穗子,是大周皇室独有的明黄丝线。但比起戳破秘密,他更喜欢看北狄公主对着画纸发火时,睫毛上落的雪晶比波斯琉璃还亮。
“穆萨,把最好的藏红花装三罐。”他忽然吩咐,“给月城使团的暖炉添点料,别让公主殿下冻着了——当然,账单要算在大周皇帝头上。”
商队的驼铃声重新响起,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寒鸦。
太极殿的烛火在午夜摇曳,萧明允捏着那片碎琉璃片,站在母亲的画像前。绢画上的女子穿着月城白羊毛袍,鬓角别着朵早已褪色的琉璃花——正是二十年前,月城质子被接回大周时的模样。
“母后,她真的来了。”他指尖抚过画像上狼首战刀的纹路,与腰间玉佩的刻痕严丝合缝,“和您说的一样,眼睛亮得像冰湖,说话像弯刀砍在冰面上。”
风穿过殿角的铜铃,送来细碎的雪粒。萧明允忽然想起十岁那年,母亲临终前塞给他这块狼首玉佩,掌心的温度比暖炉还烫:“若有月城的人来,便给他们看这个……当年我在雪狼女主帐下当质子,她总说,狼鬃上的雪,终会落在长安的瓦当上。”
画像里的女子眼尾微垂,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像极了今日沙落接过画纸时,藏在粗嗓门后的那丝颤抖。萧明允忽然轻笑,将碎琉璃片嵌进画像旁的琉璃灯座——那是卡尚送的见面礼,此刻正映得狼首玉佩流光溢彩。
“陛下,该歇了。”老周抱着件狐裘进来,瞥见画像上的琉璃花,叹了口气,“当年雪狼女主送太后的琉璃花种子,如今在御花园开了第三年了,比波斯的还艳。”
烛火忽明忽暗,映得狼首玉佩上的金箔琉璃片闪闪发亮。萧明允摸着画纸上卡尚偷添的小骆驼,忽然想起沙落皮甲下露出的半截羊皮护腕——那是月城特有的狼齿纹,和母亲当年寄来的护腕,针脚都一模一样。
雪,还在长安的瓦当上簌簌地落。而二十年前,两个隔着草原与雪山的女子,大概从未想过,她们留下的狼首与琉璃,会在今日的初雪里,织成一张比互市盟约更暖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