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除了温烈丘,在场的八人纷纷捂着左肘跪地,八条连骨被削掉的小臂就落在他们面前,无征无兆,血液喷溅,突至的恐惧和惨叫,让阴湿的空间像瞬时陷入人间地狱。凄厉的叫喊声中,八枚染血的铜钱儿悄声落地。
八人无缘无故丢了胳膊惊恐万分,只叶贺脸上挂着诡异的笑,他任由断臂血流不止,似乎感觉不到痛似得。他痴迷地盯着角落里近乎平静的李负代,缓缓靠在温烈丘耳边,他的声音飘渺又兴奋,用另一只手挑起温烈丘的下巴,“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小怪物,最独特的小怪物。”接下来的话他只让温烈丘听到了,“他的独特,注定会不安定,你觉得你有这个能力藏好他吗,你真的能保护他吗。”
因为大量失血,温烈丘已经有些虚脱,透过满眼的血光,他看向李负代。那人只是静静呆着,却像是隔绝了一切,而他身边,隐约蒸腾着青灰色的烟尘,比吞吐出的烟草气灵活飘渺的多,只围在他周围。一瞬间,温烈丘便有了概念,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但他很确定,这就是李负代曾提起的,他梦中的阴烟。
“……我不知道能保护他的人是不是我,但我知道,肯定不是你。”温烈丘看着那人,哑声说着。
在无休止的惨叫中,李负代缓缓拉下被铜钱儿斩断的铁链,慢慢坐了起来。他周身浸着明显的煞气,连意识都被其控制。他苍白着一张脸扫视过断臂的恶徒,满目尽是凶恶的冷意。
意识到他就是诡异事件的问题所在,恶徒们纷纷惊恐大叫着怪物,其中持枪的几人掏出枪械疯便疯狂乱射。子弹用尽,屋内烟尘弥漫,死一般的寂静下,李负代毫发无伤,面前是浮在空中,十七枚替他挡了子弹的铜钱。
枪械的失效让恶徒们惊恐,枪声却唤回了李负代的神志。
因为突发事件完全超出预料,被雇佣的人早已跑得不见踪影,顾不上酬金,甚至有几个忘了捡着胳膊。
阴烟无声消散后,李负代缓慢站起身,也终于看清了温烈丘。浑身染血的人看着他,也是满目诧异。同时李负代也明白过来,叶贺,没想杀了谁,他只是在借着温烈丘刺激自己。
他看不出是谁会杀了叶贺,但在属于温烈丘的血气中,他想,那个人可以是他。他哥曾不止一次地告诫过他,藏好自己,才是安全的。因为不了解这个世界,他一直履行着这个法则,即使生命受到威胁,也习惯性地忍受。
可如果被伤害的是温烈丘,就不一样了。
最后,他深深看了温烈丘几眼,转身便跑。
李负代跌撞着跑出空旷的仓房,接着就被突至眼前的灯光惊吓到,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经过他身边飞快地往内部突进,见了他,便留了两人带着他出了工厂。不知何时,工厂外面已经停满了车,仓皇逃跑的匪徒无一幸免全被抓住。然后李负代便在人群中看到了温奶奶,在她迎上来前,他挣脱了身边的人,他谁也不能理会,他不能停留,他只能赶快离开。
跑出厂房的范围后,李负代还是被一个声音牵制住了脚步,隔了很远的虚弱声音。
远离了人群和灯光,他们周遭一片漆黑,连路灯都没有,温烈丘一瘸一拐地追着李负代,努力叫着他的名字,努力跟上他,“……别跑好吗,我们谈谈。”
在独自进去之前温烈丘就知道温奶奶会安排人来帮他,他本可以多等这几十分钟,然后毫发无伤地带走李负代,但他确实等不了那几十分钟,一分一秒都不行,他也知道独自闯进去无用且鲁莽,但让李负代多在叶贺身边呆一秒,他都会疯,即使那不能全身而退即使要搭上命,他也不想李负代独自呆在黑暗中。
“温烈丘……”他们隔着一段距离,李负代僵在原地,舌头也是僵硬的,“你别过来。”
温烈丘浑身是血,慢慢拖着腿靠近,看出李负代眼中的惊恐后,他随手蹭掉脸上不断外涌的血,先安抚李负代,“别怕,我保证,不会有事的。不用怕,有我在,好吗。”看李负代眼中的情绪渐渐涣散,温烈丘便想再靠近一些,谁知,这却突然刺激了对面的人。
李负代急速隔开距离,左右寻找着退路,后来索性三两步起跳爬上了一旁的矮屋,他像怕极了,躲在屋檐后直摇头,“你不要再过来了,不要再追了,离我远点儿……”
“好,好,我就站这儿不动。”温烈丘仰头看着李负代,最初,他以为李负代是因为伤了人受惊又或怕自己会用异样眼光看他,但仔细看来,他发觉李负代怕的,似乎是他,“别怕,也别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会保护好你的,我只是有话和你说……好吗?”
听他这么说李负代突然噙了泪水,他紧皱着鼻子,哑声催赶,“温烈丘你走吧,你走吧……”他是这样说着,自己的脚下却动弹不得,他真的好想温烈丘,终于得以认真看他,所有压抑的情绪终究暴露,藏也藏不住,抛也抛不开。他看着温烈丘,蹭掉即将掉下来的泪,“……你走,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找你的。”
“什么时候……”脸上的血进入口腔,模糊着他的口齿,温烈丘狠狠吸了一口伤口,吐出一大口血后又问,“几秒,几分,几时,几天,还是几个月,又或者几年。”他皱着眉,深深望着李负代的双眼,思念得到填补,却分外酸涩,他承认他怕见到李负代,可此时此刻见到了,他发现自己最怕的,是见不到他,“代代……你别跑……我快没力气了,我怕追不上你。”
他话说完,远处突然咻咻两声,下意识朝着声音方向看去,正看到一朵烟火炸裂在空中,金灿耀眼的花火像流星般升空坠落又消逝,一连响了七次,夜色又回归平静。
烟花消失,周遭又是昏暗。
有了先驱,片刻沉寂后从不同方向点燃的烟花纷纷升入空中,漫天的彩色光亮热闹喧嚣,也映照在两个少年的眸中,他们隐约记起今天是春节,却无暇顾及,他甚至分不出精神去欣赏烟花,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情绪翻涌。
喧闹的烟火声中,不易察觉地掺杂进了一声枪响。在火光中,李负代终究转头逃走了。
他在房顶上疯跑,他知道现在温烈丘爬不上来追他,他很担心他的伤,能做的却只有离他再远些,但在即将跑向街道的时候,他却猛然滞停在原地。忽然的揪心像是个预兆,耳边急戾的刹车声像在印证,他失了神地跳下矮屋,走向宽广的马路,路边,停了一辆大型货车。
寂静的夜干涩低迷,呼啸的大货车飞快地驶过,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冷冽的风。
车前十几米处,躺着让他不要怕的少年,鲜血在他身后铺开了一对羽翼,也在吸耗他最后的气息。
温烈丘绕着房屋追着李负代,毫无防备意识地冲上街道,就被猛烈的风撞了出去。他哪儿都动不了了,却也感觉不到疼痛了,血色的光影中他看到李负代朝他走来,单薄的身影,风一吹就要散了。他想和他说话,他用浸血的嗓子开口,但看到李负代跪到他身边后,便什么都听不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