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谢敏从不是个会做梦的人。
他翻身坐起,几乎又忍不住倒了下去,浑身竟是说不出的酸痛。
主人身形一动,几个跳跃,已至谢敏身前,直盯盯的看他。
谢敏勉力坐起,见主人五十多岁,面容清癯,颌下几缕微须,灰布麻衫,手上鹅毛羽扇,俨然是位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
谢敏笑道:“老先生好。”
主人怔了怔,摇首道:“你竟然醒了?”
他问的古怪,谢敏却全不在意,回道:“在下醒了。”
主人在床前矮榻上坐了,喃喃道:“你竟醒了?”他凝眉摇首,似是极为不解。
谢敏反而一愣,道:“谢过老先生救护,不知。”
主人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老朽姓孔,字林。”
谢敏行礼道:“孔老先生。”
孔林大大叹了一口气,道:“年轻人真是了不得。”
谢敏奇道:“孔老先生这是何意?”
孔林皱纹满额,羽扇轻摇,道:“你可知自己在路上睡着了?”
谢敏道:“似乎是。可是老先生将在下送至此处?”
孔林嘿嘿笑道:“老朽肩不能挑,如何背的动你,是我的僮儿。”
谢敏一撇眼,但见那煮茶的童子不过十二三岁,身子更是单薄,心下不由纳罕,道:“谢过两位相救之恩,否则在下可真要露宿荒野了。”
孔林颔首,道:“不必客气,你走了多少路?”
谢敏不解,道:“老先生是何意?”他忽然觉得有点头疼,为何孔林所说的话,他总是有几分听不懂。
世上能令谢敏头痛的人实在不多,相反,谢敏总是会叫别人头痛欲裂,恨不得割下自己的头。
但是现在,谢敏看着孔林疑惑的眼神,竟有几分想割下自己脑袋的冲动。
孔林又问:“这是何处?”
谢敏大愕,茫然道:“在下不知。”
忽听噗嗤一声笑,却是那僮儿掩口而笑,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眸转个不停。
孔林喝道:“不许胡闹”,他想了想,又问:“你家离此地有多远。”
谢敏哑然,这一次连话也说不出了。
孔林已有几分不耐,连声道:“奉茶奉茶。”
那僮儿答应一声,断了两杯热茶送上来。
孔林接过茶,亲自递给谢敏,挥手令僮儿退下。
谢敏口中干渴,亦不多言,一饮而尽。
孔林却只是拿住了茶,端详着谢敏,问道:“你走路可是用脚?”
谢敏一口茶险些喷将出来,勉强忍住了,憋得满脸通红。
孔林恍似未见,问道:“你叫什么?”
谢敏如蒙大赦,孔林终于问了句正常点的话,忙道:“在下谢敏,多谢前辈搭救。”
孔林恍然道:“原来你是有名字的。”
谢敏哭笑不得,应道:“是。”
孔林长吁了一口气,仰首将茶饮了一口,眼中似乎清亮些许,他放下茶盏道:“你可知此处是何方?”
谢敏苦笑道:“确然不知。”
孔林又问:“你家在哪,你从何处来。”
谢敏沉吟道:“姑苏。此处可是城外了么?”
孔林不答反问道:“你是一路走来么?路上走了几日?”
谢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看了看外间天色,道:“约莫是半日,走得累了,便躺下来歇息了,醒来便在此处。”
孔林失声道:“什么?”面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叱道:“胡说。你知道这是哪里?”这已是他第三次问谢敏这个问题了,但即使他再问三十次,谢敏也是一样摇首不知的。
孔林立起身来,颇有几分气急败坏,道:“我说怎么一双脚肿的想是猪崽子,这儿是金陵城。你竟徒步行来 ,简直是胡闹。”
谢敏哑然,他竟从姑苏城走到了金陵,那是几日的路程,他却觉得只有半日时光。
从姑苏道金陵,他竟不眠不休,一路走到。
孔林叹道:“你的一双脚烂的不像话了,我只当你这辈子也醒不过来了。想不到不过两日,你便醒来了。”
谢敏恍然大悟,他总算听懂了孔林的意思。
但孔林却不懂,谢敏即使没了双脚,也一样会醒来的。
孔林瞥一眼谢敏的脚,问道:“你痛不痛?”
谢敏淡笑道:“还好。”
孔林冷哼一声道:“死鸭子嘴硬。你这几日都不可再下地,若是不听话,只怕这双脚就要砍掉了。”
谢敏道:“多谢老先生照料。”
孔林嗯道:“你先歇息吧,要什么便叫僮儿。”他近前几步,忽地伸出手去,羽扇重重打在了谢敏脚背上。
谢敏但觉眼前一黑,剧痛钻心,险些坐不住身子,额上冷汗涔涔而落。
孔林嗤笑道:“疼么?”
谢敏面色微白,却仍是满不在乎的笑着,道:“还好。”
孔林大为恼怒,青紫了脸,欲要再打时,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冷笑道:“不知死活”,负手去了。
谢敏腹中好笑,看了一眼窗外明媚风光,闭了双目,缓缓躺倒在床上。
室中安然,淡淡的茶香还在,悄悄地跑满了每个角落。
谢敏阖着双目,微微笑着睡去。他太累了,太想要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