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什么时辰了?”
“寅时过半了。”
夜云衣站起身,扶着红昭的手往外间挪步。马上就要到卯时了啊,她父皇想必,也正准备着要上早朝了。
起得早了些,左右呆在自己殿内无事,身上“有伤”,父皇又不让她最近跟着上朝受累,不若收拾齐整,去她母后宫中等会子蹭一顿吃食?
这么想着的夜云衣,脚下已被红昭扶着,出了内殿,推开另一侧两扇浮雕镂空大红门,来到一间四周隔满美人屏、中间整个被掏空下陷出一大汪汤池的专辟出来小侧殿。
玉阶边上,红昭伺候夜云衣先是落座于池边一侧的软塌上,好让夜云衣能继续在此歪一阵,她则快步重出外殿。
开了殿门,赶紧招呼进来一早也已等候在此的诸多宫女,留下小太监继续守着门,宫女们则进来帮自己忙。
到底那么大的池子,她一人也不是收拾不能,但速度方面怕会慢上不少,让她们殿下再等不耐烦了就不好。
不久热气氤氲而上,绕过来漫了夜云衣周身满满当当。夜云衣觉察,闭着眼未睁,唇角却微不可察似动了动,但最后想想,还是懒得多说了。没揪着红昭分明说好了仅浅温,可如今满室的这个热气劲、又明显不是那么回事挑由头。
那头忙完已将夜云衣又扶了过去,褪了她雪白中衣,并里头上下红巾小裤。
夜云衣拭手挑去自己眼角被迫挤出的一滴将醒未醒泪珠珠,掩着唇角秀气打瞌睡,散漫踩着脚下玉阶,缓了阵盹,这才把自己给漫肩沉了进去。旖旎墨发泼洒整个池面,悠悠荡漾,好不自在。
而热水一烫身,夜云衣舒服眯眼,不禁仰头轻吟出一声。惹得很是有几名不谙世事小宫女,莫名跟着红了脸。时不时又忍不住的只敢偷拿眼角瞄一眼,红脸,继续瞄,再红。
被察觉的红昭睨着眼睛狠狠一瞪,打个哆嗦,这才肃容再都不敢了。
而不自觉撩|拨了小姑娘们一颗颗春|心的夜云衣,对此即便知晓,也只做自己不知。她对这些小事从不在意,更还觉得一个个心思这般剔透好懂的,着实惹人怜爱而又有趣的紧,便又多了几许对其宽容了。
唇边浅笑,惬意的双臂交搭在一侧,趴那儿任由伺候的人给她淋水擦背。
还有撒花往她湿发上抹香油的,随时为了保持水温不冷而盛汤的,总之池边打眼一眼望过去,着实围满了诸多赏心悦目的各色美人。任是谁人见了,恐怕都得格外艳羡的道上一声,“着实好享受。”
忽想到一事,略算了算时间,应当差不多正是这时候。睁眼,下巴垫在交叠的双臂上,皓白凝雪,夜云衣一双天生自带三分笑意的桃眸微翘娇|媚,上头还睫羽扑扇,侧歪着头问红昭。
“听说云相家的幼子近日回了京?不过辞了父皇诏令没有入朝为官,而是就在城中做起了买卖,还开了间铺子?”
原来是这事?红昭点点头,她倒是知晓。
主要这前丞相家的云家幼子,行径属实奇葩。
乃书香门第高门三代都不止的权贵里头拔尖出身,虽说老子娘前几年因贪墨及结党营私、后还听说被牵扯出什么外族投叛等事,族里基本被处置干净了,本家也只留他一人尚还年幼,今上好心放过一命,将其撵去西南边陲流放了。
如今更是不计前嫌重召入京,还一上来便许了其翰林院编修的职位。那可是向来考中了科举头三元才有资格去的地方,当之无愧的乃朝中清贵。
筹谋好了,往后不定就能重走上当年他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路子,过后被提拔至六部,再然后晋升丞相之职。
可他硬是给辞了。
辞也就辞了,偏不知怎么想的,还亲自干起了士农工商中的最末流。
她倒也不是眼皮子浅的,有多瞧不起“商”这一字,毕竟谁家离得了五谷轮回又财帛之物?
慢不说朝臣各大家小家了,往近了说,就连她们长公主更乃至皇后娘娘手里头,也都没少攥着宫外头什么地田铺子。
但攥是攥着,帮忙打理的另有人手。像那位那么......愿意现身镇楼还亲自营运经手的,他那样的本可以好出身,是真独一份了。
便知无不言,“是。就在长乐街上开的铺面,热热闹闹了很有一阵。”
转而又好奇,“殿下您怎会想起问他?”
据她知晓,她们长公主应该从未与那前云相家的遗留子,有过什么交集才对?
夜云衣一笑,“无事,只是出事之前偶听下面人说过几嘴。当时存了些好奇,这会想起,便随意问问。”
这一世她与对方年纪都还太小,未曾有机会彼此得见。就更加不可能还再这么早的,生出之后那些说不清也道不明暧昧心思、又微妙情愫了。
至于十多年后的盛京城内大乾宫中,更是因他被满宫血染,自己父皇母后......
合掌一掐,竟已忍不住生生拗断了自己纤长指甲,落下血来,被红昭避无可避看见了,当下掩嘴就是一声惊呼,焦急,“殿下,这是怎的?”
被这一声重拉回神,夜云衣没再往下想,无所谓笑了声,未让红昭再小题大做。她只撩汤浇在了自己断甲处,疼是略疼,但与过去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
冲净了那些刺目殷红,张手抬指看,怪异缺了一块,略显突兀。
近前细比划两下,漫不经心才想着,这上头贴的指甲花旧了,也是该抽个空,哪天好换换新鲜样式了。
垂眼,只继续笑。意味难明。
而另一头,此时一间敞亮书房内。
“主子,传过来消息了,那宫里头长公主确实已醒,并非上头那位为了暂稳朝局所放出的对外幌子。”
上首一男子闻言,搁下手中玉笔,抬起头来,神色未动。
撑头,指尖敲了阵书案,旋即才清冷一笑。眉眼微弯,端的是千般出尘、万般好看,但就是格外让人感觉......疏离了些。
不紧不慢启唇,“呵,倒是可惜了。”
此话,却着实算不上好话了。
下头拱手的男人闻声,不由抬眼偷觑一眼。待看清了他们主子唇角边上盛着的那抹凉薄讽笑,尚还挂着没褪干净的嗜血弯度,着一身清尘白衣,却此间气质莫名冷邪,手一抖,埋头没敢再多看。
耳边又听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可惜了这炼狱人间,注定不比那黄泉路上难缠小鬼来的轻省,她却还得没福气跟着再走一遭,何苦?倒不如早早去了,也省得日后......”寒眼。
没说出口的话却是——注定不得善终。
下首男子闻听,即便最后一句没听真,但未尽语意还是多少能够听出来的,心中于是愈加一凛。
想着原来自家主子可惜的,从不是那长公主没死成会对他们将来大事多有阻碍?而是她活着......没再想。
上首白衣男子随意一挥手,他便敛神,听令转眼退下了。
门关,阖紧了里间刚才所发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