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卡尔想说自己现在感觉挺好，可某种冲动却让他改口：「我好像，呃、不知道，你愿意过来点帮我看看吗，汤米？我总觉得自己似乎还有些晕。」

汤米便凑近床边开始替卡尔检查。

他从头到尾表现得是那么柔顺，仰着脑袋持续用自己那双玲珑剔透的绿色大眼凝视卡尔。

卡尔哪里经受得住这样代表重归于好又彷佛示弱一样的讯号？蝙蝠先前对卡尔的所有交代几乎全被瞬间抛去脑后。

于是宛如自然而然，双方距离逐渐愈凑愈近，汤米的位置首先被从床缘诱导往床侧、又再缓缓挪去了中央……

因为期间汤米也并没有呈现出分毫反抗。

「克拉克……」可随即，汤米却闪避开来自于卡尔的第二个吻。

他软软的指头抵于拥抱住自己的氪星人心口，将两人的距离稍稍拉开。

卡尔眉目疼惜至极地询问起怎么，那双款款的蓝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犹如脉脉含情。

然而汤米只感觉冷。

他感觉卡尔的神情是那样从未见过的虚假且伤透人。

但面上的他还是微微笑地羞怯又无辜，尽显派然纯洁：「我能先离开一下下吗？一下下就好……」

卡尔有点不明所以，不过还是首先顺应的放开双手：「当然。」

汤米跃下床足尖点地，步至卧房门口时还又回头软软叮嘱一句：「不准偷看喔！」

卡尔应下，虽说依旧对小恋人要干嘛没有头绪。

卡尔怎么可能有头绪。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习惯性亲近的举止，对此时的汤米而言究竟意味着些什么。

说实话当被缓缓搂住时汤米还小愣了分毫，那时他原先眼底其实纠缠成暗色藤蔓的双眸有那么瞬间彷佛受微光倾洒，然而下一霎那，当汤米意识到他们方才的所在地点：「……」

所以。

汤米那时想。

连再多一天也不愿意等、连起码的哀悼期都不愿意给、连再多一些的怜悯也不愿意施舍，迫不及待地就想赶紧让自己怀上，然后从此离开自己……是吗？

自觉对方的别有用心，因此虽终于得到一个从前所希求的、温暖又彷佛珍惜的抱抱，可汤米刚才却压根再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或着他原本就感受不到……？另一边铅房内的汤米望着镜面摸上自己心口，那里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跳动。

然而克拉克都已表态成那样，自己又要怎么拒绝呢？反正迟早都会发生……

……

就不如尽早杜绝了可能，然后竭力拖延时间吧。

怀着说不清的心情，汤米缓缓将下.半.身转化为触手。

所以当一段严格来讲有些许长了的时间过去、汤米重新现身于卧室门口时，卡尔内心几乎瞬间拔凉。

……小恋人赤.果的足尖一步步踏过地毯而来，也将卡尔内心才燃起的希望步步踩踏熄灭。

只见已然褪去白色衬衫的汤米缓缓爬上、将自己整具柔软身躯塞进卡尔怀中，同时音色甜甜地闷软开口：「……好好抱我吧，克拉克。」

内心悲苦骤然难抑地汩汩流出，那怕是如今怀内的滚烫热源也阻止不了氪星人全身上下彷佛开始的发冷，一如那简直彷佛将要在绞痛中猝停的苦涩心跳。

最开始的突然袭击于是有了解释，或许小恋人对自己的第一本能大约已成为排斥，否则按对方的反应速度怎可能会来不及转移？或许在先前的某片刻中汤米当真是想要杀了自己的，直到忆起若想要他「原原本本」的宝宝回来还需要自己这罪魁祸首的帮助……

……

所以汤米眼下所为一切亲近，其实皆仅仅是委婉的催促。

卡尔难压心口疼痛地想。

连再多一天也不愿意等、连再多一些的怜悯也不愿意给、甚至连哀悼期都愿意直接跳过，迫不及待地就想赶紧怀上，然后从此离开自己……是吗？

因此在汤米将自己塞进来后卡尔看似平常般地以双手略略环搂作为响应，可实际上，旁人绝对难以想象卡尔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克制才没让自己径直将汤米一把桎梏。氪星人多恨不得就这样将小恋人永远牢锁于怀内、多恨不得就这样将对方一辈子捆绑、多恨不得就这样将对方生生世世囚.禁在属于自己的堡垒……

然而他不行。

他没有资格。

……

卡尔全力压制下心神绞痛，又或着他其实已然开始习惯于浸泡在这种滋味中了。只要汤米想要，只要他给的了……难道不是吗。

于是当卡尔缓行着欺身压上，汤米没表达出抗拒。

当卡尔撑起魁梧身躯将自己拘束在他结实双臂之间，汤米没呈现丝毫抵抗。

当卡尔似乎小心翼翼地低头啜吻并吮.吸，汤米只是似乎和以往一样地凝视向对方。

但终究有什么不一样了。

比如汤米那双绿眸如今投射出之神色已不再缠绕绵绵、不再包覆甜蜜，更不再徐徐嗫嚅般诉说满心含情的欢喜。

不可能了。

汤米的眼底冰冷，曾经水晶般的瞳眸而今犹如霜雪凝结至极后的碎裂，以往所有绿昂生机现在皆成为极冬中注定枯萎的绿叶，萎靡地蜷缩进层层又迭迭的千年冻土。就像他身体随然温热地柔软配合，内心却其实想着截然相反的──

……

怎么可能当真让你如愿以偿呢，克拉克。

……

……

……

「汤米……？」卡尔又再喊了几声，没得到响应，才敢确认小恋人是终于累到昏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将跨坐的汤米挪躺至乌贼抱枕簇拥的一边，然后把自己轻轻取出来。当看见确实没有额外沾黏的瞬间，卡尔像是舒了一大口气。

因为卡尔终归怀有私心，当他真正再次拥抱上汤米，卡尔发觉自己大概还是无法就这样放手。卑劣，他知道，但他就只是做不到。卡尔回想曾经那么多次……可汤米却偏偏直到今年才怀孕，为什么？于是唯一的变因──因为只有到吸收不了的程度，汤米才会怀上。至少卡尔如今还这么认为。

所以依据这样理论，期间卡尔致力于将汤米弄晕，虽说可能有些粗暴了，但一来汤米没喊疼，二来只要能让小恋人最终记不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做满……反正只要他谎称说有、反正只要小恋人一直不知情、一直没怀上，他们就将不必真正分开，他们就还有更多时间，他们就还可以、还可以……

卡尔侧躺的压到隔壁，悄悄伸出手摩娑起小恋人软软睡容。也只有在这时候，卡尔才敢将那句「我爱你」缓慢而慎重地吐露出口。

可一切又能够被拖延多久呢？

卡尔想。

小恋人迟早会发现，仅仅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没看汤米今天居然都积极主动到这种地步了吗？想必是真的非常想摆脱自己。

……

但如果可以，拜托让汤米愈晚发现愈好。

可偏偏似乎从某刻起，上天就再没听进去过氪星人那怕一句祈祷。

光光这一晚汤米就怀孕了。

对卡尔而言这消息无疑是惊天霹雳的意料之外，然而对汤米，眼下早早是他所预期的结果，谁让标记过的伴侣间就是这么容易被搞怀上？他早有心理准备。

或着其实也没有那么充足的心理准备。

一大清早，甚至还没来得及赶到洗手台，汤米直接就吐在了浴室地板，纠正，是干呕，毕竟他还没吃任何东西。但总而言之，毫无疑问，外观上非常典型的孕吐反应正在浴室内发生。

氪星人随即进来将小恋人搀扶。

有点可笑，分明汤米才是那位正严重不适的可怜人，氪星人的脸色却反而较这位孕夫更加惨白。不过凭汤米姿势也看不到卡尔如今神态就是。

虽说是干呕，汤米仍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高兴吗，克拉克？」

「……什么？」

汤米直起身的同时将氪星人搀扶着自己肩背的那只手拉往自己小腹，一双绿眸直勾勾看向对方似乎是观察又似乎带有一类程度的弄意。

「我怀孕了、你完成任务了、之后我们就可以分开了……所以你高兴吗？」

卡尔基本在汤米将自己的手向下拉时就有某种微妙预感，而在汤米如此寒刀般直白发问后，他的脸色绝对完全称不上好。他怎么可能高兴。

所以昨晚的所有对汤米来讲就仅仅是单纯的任务吗，那些拥抱、那些亲吻，难道全无那怕一丝丝的余情残留？小恋人怎么狠心用「任务」来描述这整件事？

氪星人晓得自己不配，却没料到在达成目的后，小恋人竟能如此干脆地撕下一切掩饰般旖.旎，彷佛再也不想多加伪装地同他虚与委蛇。

「何必露出这种眼神？」汤米轻笑：「难不成是我讲得太直接，伤害到你的自尊了吗，超人？别这样嘛……」汤米靠近地探出指尖触上卡尔面目轮廓，眉眼无辜似的弯弯垂垂：「你这样就太假、太恶心了……敢做敢当好吗，你本来便应该要明白所有事情都会有后果，克拉克，难道现在你还奢望我对你有好脸色？」

一阵沉默。

半晌，卡尔呼出一口气，强自镇定却仍不禁将眼神瞥开。他觉得自己暂时无法再承受更多，或许需要找事情来平复心情，于是边转身边问：「你现在有特别想吃什么吗，汤米？我去给你弄。还有这次的妊娠反应也太剧烈了，实在让人不放心，我待会儿就去找──」

然而卡尔才转身到半便被汤米一把扯住，那力道几乎是发狠，或着要想囚梏住钢铁之躯原本就需要大力气，就算是汤米也一样。

汤米指尖用力到发白，神色也是显然不适下的惨淡，不过和卡尔相反，汤米脸上挂着笑：「你应该知道我需要什么。我需要你的血，你不能离开我。」

「我现在离不开你，除非你想要宝宝死掉……──你想要氪星的宝宝死掉吗，克拉克？」

……

卡尔：「......所以我必须留下照顾他，布鲁斯。」

布鲁斯：『……这是借口。你知道自己有其它保存血液的方法，而并不一定要随时待在汤米身边。』

「……」

卡尔：「可这说不定是个转机，如果我照顾他──」

布鲁斯：『──记住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你的血』，而不是昨天才把他弄流产的人的所谓陪伴。』

「……」

「……」

卡尔：「……我明白了。谢谢你把我敲醒，B。」

……

汤米没料想卡尔居然还真的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他拿起桌上的纸条，除了某些交代外，上头仅有非常简短的一句额外留言。

『或许我们彼此都需要一些空间。』

汤米当然不可能知道卡尔曾涂涂改改过多少版本，又曾分别蹂.躏撕碎过多少纸条，汤米只看见最终版上一句简直敷衍并犹如懒得再施舍多加解释的话。

汤米不清楚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打开冰箱，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取出一袋血来默默吸食。

和类似直接侵入身体的情况不同，消化的过程可以分解任何形式之能量物质，所以当一袋血咕嘟嘟完，汤米瞬间感觉身体充盈许多。

然而另一方面。

汤米猛的摀住腹部又是一阵弯腰作呕，而这回，某些尚来不及被吸收干净的鲜血于是就那么从嘴边汪汪冒出，滴答滴答落在厨房白净地面，白沾染红的视觉刺激一时间格外慎人。尤其汤米后续更宛如罹患什么绝症，一下跪倒地蜷缩上地面，浑身痉挛抽搐。

繁育本能正同汤米自己制造出的排斥反应进行对抗。

就像通过触手，汤米可以让自己产生对绿氪的抗体；同样通过触手，汤米可以让自己产生对卡尔细胞基因的抗体。

是的，简单来说，汤米肚子里的宝宝注定不可能成功长大。

就算有繁育本能，这个宝宝也注定会死。因为无论哪种生物，潜意识内永远是保证自我的首要生存。那么既然如今本能认定了宝宝全身上下都是威胁，自然便不可能放任这个宝宝留下。

所以汤米并没有失去繁衍能力，只是卡尔单方面的基本永远失去机会。

因为汤米原本以为克拉克至少还会……

……

大概他是想得太美好了。

如今的克拉克连近身照顾他都不愿意。

其实早该想到的不是吗，哈，反正这样没人监视兴许还算更方便。

半晌，当尾巴的红鳞也重归于蓝时，汤米才成功从地上爬起。

排斥反应比他预设的还严重。汤米这么想，轻轻倚靠上身后冰箱的同时将手小心翼翼覆盖上小腹。

所幸也没到真正太严重的地步，起码尚处可接受范围。

想着想着，汤米背靠冰箱的身躯缓缓向下滑落，直至以抱膝的姿态将自己环裹。倒也非因什么不适……好吧，起码并非躯壳上的不适。

从没想过孤独堡垒的厨房可以如此空旷，从未想过冰箱的存在也能如此可恶。

汤米轻轻笑出声，回荡在冰箱这头与磁砖墙面那头间。

克拉克真的彻底将他视为一项只是要尽快完成然后摆脱的任务了呢。

「……」

先前还没有孕期激素影响实，汤米也就不怎么为将无法再诞下克拉克的宝宝这一事实而觉得哀伤。

不过汤米现在处于孕期了，所以他觉得自己大概开始有点为腹中胎儿的命中注定而感到难过──他想要宝宝活着，他想要克拉克的宝宝，他还想要更多更多两个人相爱的结晶……

……

背靠冰箱缩窝着的汤米努力消化心中逐渐泛起之情绪，同时尝试说服自己当下的一切感受皆仅是被荷尔蒙影响。

总而言之只要能争取时间，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

好了，吃饱了，也是时候工作了。

汤米一把将手中被吸食干净的医疗袋直接碎成齑粉，随即站起身闭目懒洋洋般地伸了个懒腰。而再睁眼时，汤米那双绿眼睛已然彻底暗沉下，如同植物横遭辗压的凋亡，汩汩淌出的黏稠绿液终究于在渗漏中抹平了一切剩余高光。

……

卡尔其实有给汤米留新手机，让小恋人有任何不适皆能随时联系他。

但汤米怎么可能再主动联络卡尔，除去破解的抓紧繁忙外，汤米每每试想这种前后的对比──在汤米曾经最需要卡尔时卡尔切断一切联系，如今当他怀孕、怀有氪星的宝宝－－从汤米的角度，就好像克拉克仅因顾忌胎儿的安危才会勉为其难地施舍下连络方式。

──以至于分明离事件已然有段时日，汤米和卡尔彼此间单独共处并真正交流时间却连可怜的一、两小时都不到，更别提有没有完整的「一天」了。

当然卡尔也不是没有回来过，可秉持不想打扰汤米平复心情的态度，他每次补充冰箱鲜血皆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竭力不让汤米发觉，将自己作为一台血液供应机的定位放得端正。

但卡尔或许忘记汤米所拥有的灵敏嗅觉，所以事实上无论卡尔每次的漂浮有多谨慎、进门动作又有多小心翼翼，汤米都还是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对方的到来。

不过汤米也不点破。

直至汤米从愈演愈烈的排斥反应中推断这胎大概快彻底留不住。

排斥反应真的比汤米原先预估的还要严重，可彼时他甚至尚怀没有多久，对孤独堡垒核心程序的破解进度也几乎不到多少。这和事前计划的时间落差已然太大，汤米先前以为就算有排斥反应，一个宝宝大概也能坚持个两、三个月。

而从卡尔目前呈现出的态度来看，汤米担心如果自己要是照这种速度持续流产，对方恐怕迟早会在某天发现有问题并耗尽耐心。

怎么办？

……

不行。

……

不行。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责任不能够在自己身上，责任绝对不能够被算在自己身上。

「铃铃铃铃铃──」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几乎将汤米早异常不适起来的小腹内一时之间吓得更加绞痛。

他原本蜷缩在白色大床的姿态更是因此紧了几分。

呜……

汤米颤颤地伸出爪子接起床头柜手机。

是居然主动打来的克拉克。

电话内，卡尔询问着汤米是否有打算一块儿参与上午即将开始之小闪的葬礼。

谁料汤米竟还压根不清楚这消息。毕竟这些天他光是想办法破解舰长程序与应付排斥反应就已然凑全了整日整日的时间，所以就算孤独堡垒其实有连网，汤米又哪有那个心思去看新闻呢？

「……去。」汤米另一只手指甲几乎掐近掌心，才让自己的声线竭力做到完美的正常：「你能来接我吗，克拉克？因为我不是很清楚详细地点……」

『当然，我马上到。』卡尔于那头迅速响应，音爆很快随后续从手机内传出：『等我，汤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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